《論述》

〈論述〉是1628年第一位駐台灣的荷蘭傳教士甘治士根據其考察所寫的西拉雅族介紹。這篇文章是理解17世紀西拉雅族最好的入門書。然而這篇文章由於流傳甚廣，早期即有荷蘭語、德語、英語等數種版本，在不同學者的翻譯與使用分類下又有不同的名稱出現，如葉春榮翻譯成〈荷據初期的西拉雅平埔族〉、〈新港社記〉、李雄揮則譯為〈原住民概述〉等，其實都是指同一篇文章。然而，當初甘治士寫下這篇文章時，怎麼會使用「荷據」這樣負面的字眼呢？又怎麼知道是「初期」？甚至平埔族的概念是18、19世紀漢人依居住地對於原住民的分類稱呼，17世紀的甘治士如何未卜先知呢？由此可知，〈荷據初期的西拉雅平埔族〉此一名稱是由後代學者們依其時代與認知、重新分類命名的結果。在眾多譯名中，選擇以目前學術界認為最詳實貼近原本的《邂逅福爾摩沙》的翻譯名，即為〈牧師甘治士的論述〉，簡稱〈論述〉。接著我們就透過〈論述〉來認識西拉雅族的狀況吧！

首先「西拉雅族」這個概念就是由甘治士所提出，他認為當時在大員附近的原住民聚落有大約一致的文化、語言、宗教、生活習慣等，因此將這些不同聚落的原住民都歸類成西拉雅族。其中最大的四個聚落分別是：麻豆社、蕭壠社、目加溜灣社以及新港社。另外還有四個小聚落：大目降社、知母義社、大奉社與大武壠社，除了深山裡的大武壠社(在今日臺南玉井)需要三天往返，其餘的聚落從熱蘭遮城城堡開始走都可以在兩天內往返。

西拉雅族的男人非常高大，比當時的荷蘭人還高一個頭甚至一個脖子與頭。從17世紀的荷蘭人的遺骸推算，當時的荷蘭人約高160公分，因此估計西拉雅族男人的身高約為180左右，在當時的世界顯得鶴立雞群，像巨人一般。西拉雅族男人不僅高大俊美，留著長髮，不結髮辮，一絲不掛卻毫無羞澀，奔跑起來簡直比馬還要迅速。補充一個關於跑得比馬快的故事，在清代乾隆的時候，西拉雅族一直有著善於奔跑的美名，於是臺灣府長官派了一位西拉雅族原住民程天與到北京表演給乾隆皇帝看，結果程天與果然跑贏駿馬，進而獲得皇帝的賞賜。這個清代的故事完全證實了甘治士對於西拉雅族善於奔跑的描述。相較於男人的高大，西拉雅族的女人則顯得矮胖。這或許與其社會分工相關，所有的農作勞動工作都由女人與老人來做，男人在年老退休前只會參與獵頭與狩獵的工作。因此由於有充足的鹿肉蛋白質，以及良好的運動環境，導致男人高大，而女人則因為繁重的農業、日常勞動而有著較厚實低矮的身材。

根據〈論述〉的內容，西拉雅族並沒有領袖與頭目，雖然有長老與尪姨等地位較高的人士，但沒有人能夠統御整個部落。當遇到重大事件時，他們會以辯論的方式直到全族有共識。甘治士說：「就算有上千人聚在一起，秩序也非常好。當一人講話時，沒有人會打斷他。他們的辯才使我非常佩服，我相信就算狄摩斯西尼斯(Demosthenes, 384-322 B.C)也沒有這麼好的口才，或者這麼善於遣詞用字。當演講完畢後，這些人會有秩序的討論來做決定，他們可以接受或不接受提議，每個人就自己的利害得失來考慮問題，這中間沒有強迫。」、「他們談吐幽雅，謙遜緩慢，至感悅耳，若從他們的談吐來認定，則他們絕非野蠻人，而是秉性善良，一身謙遜，具智慧的人。」

西拉雅族打仗的方式並不固定，有時是全部落(或者兩三個部落聯合)一起在白天公開征戰，有時則以聲東擊西的戰略：先派出少數人在顯眼的位置挑釁，吸引敵方部落的注意後，主力再從其他地方殺進部落內，割完一兩顆頭就快速離開，這已經是非常光榮的勝利了。 有時則會偽裝成敵人的朋友，再偷襲對方，像蕭壟社人就假扮成漢人的模樣，到拉美島(小琉球)上假裝要貿易，然後出其不意地砍殺一個人。

西拉雅族人不在意男女老幼，只要能獵到頭就是壯士，因此，成天打獵與征戰的年輕戰士們，總是喜歡蹲在田裡面。像前面所說的，務農是退休的老人與婦女的工作，因此蹲在敵人的田裡就像五人一起蹲草叢一樣，總能輕鬆撿頭。

獵頭成功、或者割下敵人的頭髮或四肢，都值得大肆慶祝，西拉雅族人因此殺豬謝神，大宴14天都不足為奇。獲得頭顱的人被稱為勇士，備受尊崇。而勇士也將獵來的頭顱裝飾在自己的屋外，當作是最珍貴的財產，當發生火災時，他們第一個搶救的就是這些頭顱與遺骸，而非其他財物。

*《邂逅福爾摩沙》書中將甘治士翻譯為甘迪留斯。

《拉美島討發事件報告》

拉美島討伐為臺灣第一起也是唯一一起種族滅絕事件。拉美島即是今日屏東外海的小琉球島，島上許多有關烏鬼的傳說即是原先的拉美島島民。拉美島島民根據蕭壠社人的說法是蕭壠社人的後裔，學者則推測其可能為西拉雅族中馬卡道族群的亞族。

1621

金獅子號因逆風而停留於拉美島，派出若干船員上岸取水，卻慘遭拉美島住民殺害、吃掉。故，荷蘭人又將該島稱為金獅子島。

1633.11.4

Bruijn率領300名荷蘭士兵、新港社、蕭壠社原住民到拉美島報復。拉美島民逃入山洞中，討伐軍因為不了解地形，只能燒掉其村落洩憤。另外找到1631年同樣在拉美島失事的快船 Beverwijck 號殘骸，顯見該船也遭到拉美島民的毒手，引起荷蘭人更強的報復慾。

1636.4.5

荷蘭決議再度討伐拉美島。此次，荷蘭做足準備，先攏絡與拉美島友好的放索社(屏東地區西拉雅族群)，其後率100名士兵與7、80名西拉雅族人進攻拉美島。在數次小衝突後，拉美島民再次逃入洞穴中。有備而來的討伐軍以新港社與放索社原住民進入叢林間搜索洞穴，並奪取拉美島上所有食物飲水，其後封鎖洞穴出口，以硫磺煙燻藏匿的拉美島民。三天後，才陸續有拉美島民爬出洞口投降。討伐軍進入洞穴裡清點，發現至少有2、300百具屍體，由於太臭了無法清點總數，估計可能有500人被熏死於洞穴內。其後，134名拉美島男性被送至巴達維亞做苦力、157名婦女與192名孩童被送至新港社內安置。此後拉美島再無原拉美島民。

參考：小琉球原住民的消失一重拾失落台灣歷史之一頁 曹永和．包樂史著

小琉球原住民的消失

《麻豆社事件報告》

1636年以前荷蘭人並非台灣島上的唯一霸主，反而是與新港社結盟以對抗強大的麻豆社。發生於1629年的麻豆社事件即是荷蘭人與麻豆人間一次劇烈的衝突。

1629年，荷蘭人為了追捕藏匿在原住民村落裡的漢人海盜，派遣了63名士兵前往麻豆社交涉。麻豆人同意協助荷蘭人搜索逃亡中的漢人海盜，卻因大雨折回麻豆社。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荷蘭人決定結束此次行動，撤回熱蘭遮城堡。歸途中，麻豆人熱心地表示願意幫助荷蘭人渡過湍急的古漚汪溪，荷蘭人便將武器悉數交給麻豆人，赤手空拳地搭在麻豆人身上，由麻豆人背著荷蘭人渡溪。游到河的中心時，麻豆人突然冷不防地將背上的荷蘭人摔入河裡。最終荷蘭軍隊全軍覆沒，僅有一名漢人通譯與黑人奴僕逃出麻豆人的追殺，回到熱蘭遮城堡回報。此後荷蘭人將古漚汪溪稱作「謀殺者之河」或「叛亂者之河」，此是至1629年為止荷蘭人在臺灣最失敗的一次軍事行動。

對於西拉雅族來說，即使是殺死一個人都是極為值得慶祝之事，何況這次竟然一口氣達成0：63的創舉，對手還是強大的荷蘭人，故麻豆社瘋狂地慶祝、宣揚此事，一時之間西部平原的西拉雅社群都認為荷蘭人根本不值一提，荷蘭人苦心經營的外交、聯盟關係瞬間瓦解：目加溜灣人馬上殺了當地的荷蘭人、麻豆人聯合目加溜灣人進攻到赤崁附近砍殺荷蘭人，就連荷蘭最堅強的盟友新港人也都質疑起荷蘭人的實力。面對西拉雅各社的挑釁，荷蘭人因軍力不足，無法還手。此讓麻豆人更為得意，麻豆人開始干涉荷蘭人的外交政策，鼓勵新港社人反抗基督教儀式、放話並成功獵殺不聽其話的蕭壠人… …。於是，麻豆社在1629-1635期間成為西南平原上一支足以與荷蘭抗衡的強大力量。

《教義問答書》

荷蘭人為了傳教由第二任傳教士尤羅伯編纂較簡單易懂的〈教義問答〉、〈基督教短儀式〉等，方便西拉雅族人理解基督教的內容。以下是其節選：

 

<第一篇短教義問答>

1. 誰創造天地萬物？

神。

2. 神有幾位？

一位。

3. 你們的祖先說有許多神，真的嗎？

我們的祖先錯了。

 

〈基督教短儀式〉

23.惡魔住在哪裡？

地獄，在地底下。

24.他能動我們一根寒毛嗎？

不行。

25.他想要甚麼？

他想要我們的靈魂。

26.誰比較強？

神。

 

尤羅伯和甘治士皆畢業於萊登印度神學院，相對於傳統荷蘭正統加爾文主義，有濃厚的本土化傾向。什麼是本土化傾向？就是相信人有自由意志選擇是否相信上帝，而傳教士的角色是盡力說服人們接受基督教信仰。因此在教義問答書中可看到許多本土化的特色，比如教義問答書中參雜許多西拉雅人的文化內容，又比如建立本土化的教會、訓練西拉雅人自己的牧師、學習西拉雅的文化、語言，用以傳教等。

此種傳教方式在1640年左右被認為非常成功。尤羅伯本人即替超過5000名西拉雅人洗禮，更在新港、目加溜灣、蕭壠、麻豆等社建立學校。幾乎西拉雅各社人人都嫻熟尤羅伯所編的教義書，像是深入瞭解基督教的內涵一般。然而，在1640後期，尤羅伯的傳教方式被正統加爾文主義的傳教士批評：「西拉雅人僅是因為聰明而記熟了基督教義，並非真正深刻理解與接受基督教。」而西拉雅本來的文化也並未因為改信基督教而遭到放棄，尪姨與傳統西拉雅文化仍被遵行。

然而，像西拉雅人堅持女性到38歲前都必須墮胎、不固定的男女性關係等西拉雅的生活方式都違背基督教義和傳統歐洲的生活習慣，這些似乎都無法單純依靠基督教信仰來解決，最後還是使用了政治手段，以強制的方式放逐代表西拉雅宗教的尪姨、嚴格執行一夫一妻制等，建立起基督教式的家庭、社會倫理。但是，這樣強硬的政治介入方式，在鄭成功的大軍入侵後，荷蘭人自顧不暇，西拉雅人又都紛紛故態復萌。因此，我們要怎麼評斷西拉雅人是否接受了荷蘭的基督教呢？又，能不能只是信仰基督教卻遵行西拉雅風俗呢？這與清朝時，中國人信仰基督教能不能拿香祭祖，似乎是類似的問題。

新港文

新港文的名稱是來自於新港社與荷蘭人間長期穩定友好的關係，荷蘭傳教士為了傳教需求，研究新港社的語言、編纂新港語的字典，最後以羅馬拼音拼成其文字。而新港語與其他西拉雅族各社的語言也相通，在1636年荷蘭成為西部平原的霸主之後，荷蘭人也把這套新港文教給其他西拉雅族的社群。更劃分出了臺南地區的新港語區，中部的大肚語區這樣的語言區隔。

由於拼音文字的方便，西拉雅族人很快就學會此種(新港文)文字，而這項技能也持續被傳承下去。在清代西拉雅族人與漢人的土地契約書、買賣契約書都是以新港文寫成，因此新港文也成為研究清代漢人與原住民關係的重要史料。同時，學者也使用這些混雜著漢文與新港文的土地契約來還原、理解新港文。然而，經過清朝兩百年的統治，新港文最後成為無人能解的死語。